崇左43岁男子黄志明，一直在等一份判决书，这一等，就等了23年。9月28日下午，他终于等来了这份迟到的判决。当天，自治区高院在崇左市中院再审宣判黄志明故意杀人、强奸一案，宣告黄志明无罪。而此时，黄志明已服刑期满、被释放5年多。

“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走出崇左市中院，黄志明拿着判决书的双手一直在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1995年黄志明涉嫌故意杀人、强奸被抓，到如今被宣告无罪，这23年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1.少女被杀，他因膝盖有划痕成嫌犯

“那时候，我还不到20岁，弟弟刚17岁。现在弟弟已经因病去世，我也成了大叔。”黄志明黯然道。黄志明口中的那时候，是1995年4月。

1995年4月16日，黄志明家所在的原崇左县江州区太平镇一村屯发生一起命案。该村13岁少女小李（化名），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死在村里一处山岭上。公安机关初步侦查确定，小李生前曾遭性侵，身上有10多处刀伤，奸杀的可能性很大，且本村人作案的可能性大。

民警分析：案发地点草木丛生，罪犯与被害人有搏斗的可能，罪犯身上有伤痕。由此，案发次日晚，警方在该村召开村民大会，对14岁至60岁之间男性村民进行身体检查，通过伤痕查找嫌疑人。

警方的一份破案报告中称，民警在查到黄志明时，发现他“神情紧张、手脚发抖”。细查，发现黄志明左膝有两处新鲜划痕，他就成了重要嫌犯。1995年4月25日，黄志明被收容审查，5天后，黄志明自述招供，承认小李是被他强奸杀害的。此后，黄志明的弟弟黄志军，托人带字条给羁押在看守所的黄志明，让他不要承认强奸杀人。黄志明在自述招供10天后翻供，黄志军则因涉嫌包庇罪被捕。

▲案发前，黄志明（右）与同学的合影。黄志明提供

2.一再喊冤，他还是被判死缓

“弟弟是因为认为我没有犯罪，才递送字条的。”黄志明说，没想到却因此害了弟弟。1996年1月，原自治区检察院南宁分院对黄志明、黄志军故意杀人、奸淫幼女、包庇一案提起公诉。当时的起诉书称，1995年4月16日上午11时40分左右，黄志明从原崇左县打工的公司回家吃午饭后，拿一把牛角刀边削雪梨边走到自家责任田。

此时，遇见小李独自路过此地，顿起歹念，乘其不备将其拖至路边树丛施害，因怕罪行暴露，便用牛角刀将小李杀害。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不仅黄志明自己的供述前后矛盾，公安机关搜查出作案的牛角刀未检出血迹，包括挂在刀柄顶端环扣上的皮质装饰“鸡心”，经法医鉴定，也未检出血迹。

广西阳泰律师事务所律师谢冬梅是黄志明一案前后20多年的辩护人。谢律师分析，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即便凶器清洗过，皮质装饰上也会留有血迹。

而且，事发当天中午，黄志明在原县城公司上班，他从公司骑自行车到家里需要15分钟，加上吃饭，到村民家中借锄头，到案发地时，至少是12时30分，而当天13时，黄志明又赶回单位上班，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

对于辩护人的这些意见，法院并未采纳。1997年7月14日，原南宁地区中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奸淫幼女罪，判处黄志明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以包庇罪判处黄志军5年有期徒刑。

黄志明兄弟俩都认为冤枉，上诉至自治区高院。1998年12月31日，自治区高院终审裁定，维持原判。

3.疑点重重，再审仍未迎来“逆转”

案件看似已盖棺定论，但黄志明的家人和谢律师都没有放弃，而是走上了到最高人民法院申请再审之路。或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04年7月8日，自治区高院作出再审决定书，决定由高院另行组成合议庭进行再审。

再审中，谢律师抛出了多个疑点，如黄志明只有当天12时至13时才有“作案时间”，根据黄志明当天的行动轨迹，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而小李的死亡时间，公安机关也没有鉴定。被指作案用的牛角刀也未检出血迹，且该牛角刀刀刃不过12.5厘米，但小李身上却有15厘米深的创口，而且“创口创缘均整齐，没有撕裂”，可以判断该牛角刀不是作案工具。

黄志明膝盖上的两道伤痕，如果是小李反抗的抓伤，那么公安机关应该对小李指甲中的皮屑进行鉴定，但该鉴定报告缺失。公安机关的一份血液和唾液的鉴定报告，也不具唯一指向性。

黄志明坚持认为，他是被冤枉的，请求宣告无罪。黄志军也认为自己不构成犯罪。此时，自治区检察院也认为，原判认定黄志明犯故意杀人罪、奸淫幼女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黄志军不构成包庇罪。

但自治区高院未予采纳，在近10年间，经过4次庭审后，2013年10月15日，再审裁定仍维持原判及原裁定。而黄志明因为积极改造获减刑8次，已于2013年1月25日刑

▲▲黄志明（右）拿着无罪判决书在法院前留影纪念。南国早报记者王斯摄

二次再审，法院宣告他无罪

对于再审裁定，黄志明两兄弟依然不服，继续向最高法申请再审。2017年12月15日，最高法作出再审决定书，指令自治区高院立案进行再审。今年7月19日，自治区高院开庭二次再审此案。

再审中，黄志明依然坚持过去的观点，也未提交新的证据。自治区检察院认为，该案原判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应依法改判黄志明无罪。

9月28日，自治区高院在崇左市中院公开宣判该案。法院认为，黄志明被抓获时，无证据证明或线索指向他与小李被害案有关联，将他确定为犯罪嫌疑人依据不足。黄志明是否有作案时间无法确定，也无法确定小李的死亡时间。

原审认定黄志明在中午作案，只有黄志明的口供，认定黄志明作案时间的证据不足。而物证检验鉴定结论也不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提取的牛角刀与该案关联性不足，该牛角刀是否为作案工具存疑。发现小李尸体的现场是否为第一现场，现有证据无法确定。原审中黄志明有罪供述的真实性存疑，一些关键情节自相矛盾，且与其他证据之间存在矛盾。

由此，法院认为，该案缺乏能够锁定黄志明作案的客观证据，认定黄志明犯故意杀人罪、奸淫幼女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遂撤销原判及原裁定，终审判决黄志明无罪。

听到无罪判决的那一刻，黄志明百感交集，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在法院门口，黄志明和其二姐惊喜拥抱，并手持判决书合影留念。“这件事是我背负了23年的污点，今天终于洗清了，我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了。”黄志明激动地说。

对话黄志明：被“偷走”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农村人结婚早，我那些同学都当爷爷、外公了，我女儿才4岁。”面对记者，黄志明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前的黄志明，皮肤黝黑，看上去有些腼腆，坐在记者对面，双手不停在颤抖，看上去有些紧张。

“出事后，我的手就变成这样了，也找医生看过，但医生说是脑神经受损，治不了。”他说。

南国早报客户端记者：从19岁羁押，服刑近18年，如今得到无罪的判决，有埋怨吗？

黄志明：肯定有，这些年打官司家里花费不少，感觉对不起家人。但是，不管怎样，要面对现实，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一直坚信，只要人活着，靠自己的努力，会有一个好的未来，我不会自暴自弃，被冤枉摧不垮我。

2013年初，刑满释放后，觉得自己就是个原始人，不敢出门。弟弟给了我一部老人机，那时我只会打电话和发短信，现在我也会用智能手机、玩微信。

南国早报客户端记者：恢复自由后，这些年生活都有哪些变化？

黄志明：2013年，父亲因病去世；今年6月，弟弟也因病去世。两个最亲的亲人走了，让我感觉很难过。好在，2013年底，我经人介绍结了婚，现在也有了个4岁的女儿，借钱盖了楼房，有家、有孩子，内心也安定下来。不过，感觉还是赶不上社会的脚步，头脑有些迟钝。现在我靠亲友帮助，平时和老表做些室内装修，也能维持生计。

现在得到无罪判决后，接下来，我会申请国家赔偿，努力过好以后的生活。

来源丨南国早报客户端记者 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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