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家住四楼,从四楼下到一楼地面,父亲说一共有七十级台阶。从一九八四年算起,父亲已在这里整整居住了三十五个年头了。这些台阶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走的时间长了,有不少台阶顶面边角都巳踏破损了。风风雨雨这些年,这七十级台阶里既有父亲的乐,也有父亲的痛,更有父亲与我的一段故事。
父亲的乐是指他每天都能够从上下这些台阶里得到锻炼。父亲不会游泳,也不会太极拳,更没见他跑过步,唯有见他早早地起床爬楼梯,一歩一步地很认真,上了下,下了又上,然后扩胸展臂深呼吸。平时闲来无事,我常见父亲把这七十级台阶一级一级打扫得干于净净,我们走在上面都感觉很舒坦。
父亲的痛是指他在一年冬天的一个早上,下楼时重重地摔了一跤,他无力地瘫坐在台阶一角,痛苦地呻吟着。那时,父亲已八十三岁高龄,行动已很迟缓,上下楼梯更是相当地吃力了。父亲为此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出院后,他的上下楼也成为了我们担心的一件事情,只得提出要他少下楼。可父亲性子倔,要他不下楼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有空只得扶他下楼走走。
父亲生活很节俭,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周边邻居都用上燃气灶后,他却仍坚持烧蜂窝煤。烧煤就得去煤店买煤呀,可煤店离父亲家又比较远,隔着几条街呢。起初,父亲自己用三轮车去煤店拉煤,可一去就是大半天。如此几次后,父亲说太费时耗力,实在不方便。于是,父亲拿到了煤店师傅的送煤服务电话。
父亲买煤前一天,必打我的电话,电话那头总传来老父亲的声音:“娃,你明天有空吗?如果有空就回来帮我搬煤球上楼吧。”
自从我成家搬出去住之后,这种电话每个月我必接一次,因为父亲每个月必买一次蜂窝煤。
父亲那时虽已七十多岁,但腿脚还灵便,上下楼没什么大碍。可毕竟岁月不饶人,他的身体已出现一些毛病。为了能尽到一点孝心,我几次提出要父亲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因为我家住的是二楼,而父亲家住的是四楼,但父亲拒绝了,他说:“我现在腿脚还可以呢,只是上下楼慢一点而已。”
父亲买蜂窝煤的方式是:一个电话打到卖煤店,煤店师傅就会准时把蜂窝煤送来。然后父亲会手拿一张小板凳和许多各色的大塑料袋子,还有一把扫帚、一个垃圾铲走到楼下。坐在小板凳上,他把一个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打开,小心翼翼地按照每个袋子10个煤球的数量装好。而我则负责把一袋袋煤球提上楼。来来回回,上上下下70级台阶,200个蜂窝煤要走好几趟。冬天还好,夏天呢,两轮下来就一身臭汗了,而且两手都提得有些发麻。最后,老父亲还要把楼道打扫一遍。
我觉得父亲是在自找麻烦:多加一点钱,让师傅帮着送上四楼不行吗?于是,我当着父亲的面跟送煤师傅提出来,送煤师傅爽快地答应了,可父亲却极力反对:“你别自作主张,我就喜欢这样。我养你这么大,要你一个月抽点时间回来替我搬一次煤球上楼,你都不愿意吗?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我还怎么搬过去和你们一起住啊?”我一愣,父亲接下来又说:“如果加钱请师傅把煤球搬到家里,我还要你过来做什么?虽然我老了,但还能照顾自己,不用你们怎么孝敬我,就把你为我搬煤上楼看作是对我的孝顺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回来替我搬煤球的时候,有多高兴,证明我儿子还是听我的话,可以随叫随到,这样我就很满足啦!”父亲的这一通话说得我心里一阵难受,满脸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后的每个月,我再忙都会主动抽时间回去帮父亲搬煤上楼。每去一回,父亲就乐一回。当每一回把200只煤球搬完上楼,我才敢长舒一囗气,因为我总算完成了父亲交给我的这项“特殊任务”。后来,直到父亲病重不能下楼,我们才停止烧煤,改用燃气灶和电饭煲了。
2018年8月,父亲驾鹤西去。父亲走后,我们把他留下的那套住房重新粉刷一新,当作我们兄妺时不时聚会的场所。每当节假日兄妺有约,我必定会赶回去。兄妺之间一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话题总离不开我们的父母亲。而每次回去,给我感触最深的,还是家门囗那一级一级的台阶。
正所谓睹物思人,每当看着这些台阶,我就不由自主想起已故的父亲来。当我从一楼开始,“扑,扑,扑”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上到四楼,总感到缺失点什么,总觉得这些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台阶,忽然显得那样空空荡荡,心里也是一片空落落。曾经有好几次,我看见台阶有些脏了,就像父亲生前一样,默默地用扫帚把台阶一级一级打扫一遍。而每扫一遍,老父亲的音容笑貌又像过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在我的眼前……总感觉老父亲并没有离开我,他正手拿一大扎装煤的塑料袋,笑呵呵“扑,扑,扑”地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向我……他那非常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又一阵阵在我耳边萦绕:“娃,你明天回来帮我搬煤上楼,我明天要去买煤呢!”(危星鸿)
编辑 丁春霞
校对 黄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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