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早报全媒体记者:赖武慧
通讯员:李冠宏 覃洪乐
在广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国医大师馆门诊里,88岁的国医大师黄瑾明每周仍雷打不动地出诊。白大褂上的褶皱里,藏着他六十年的光阴——从米粉店改造的简陋壮医门诊到全国20余个传承工作站,从民间散落的壮医技法到系统的学科体系,这位国医大师用毕生精力,让壮医这一承载着壮族人民智慧的医学体系,从口耳相传走向学术殿堂。
▲黄瑾明在进行壮医药线点灸。医院供图
一念起:让壮医“有根可寻”
“再不好好发展传承,真的是上对不起祖先,下对不起子孙。”1980年代初,作为广西中医学会秘书长的黄瑾明,经常到各地参加全国学术会议。每次被兄弟省区的少数民族代表问到壮医的发展情况时,他总是无言以对。他发现藏族、维吾尔族等其它少数民族真正做到了落实他们的本民族医学。彼时,壮族作为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其医学智慧虽可追溯至5万年前的柳江人时期,却因无规范文字记载,长期散落民间,从未有过系统整理。
这句话成了黄瑾明的“心锚”。“壮族有语言无文字,壮医技法多靠祖传口授,再不抢救,就真的断了。”他萌发了发掘整理壮医的强烈念头。1982年,广西中医学院(现广西中医药大学)组建了壮医药研究室,班秀文教授担任主任,黄瑾明、黄汉儒担任副主任,三位大师开始了壮医学的文献检索和社会调查。
由于壮族有语言无文字,图书馆的文献鲜少壮医的相关记载。于是他们又从《岭外代答》《桂海虞衡志》等历代官宦著作、地方县志和府志等,扒梳关于壮医的零星记载;又走遍广西各县市,寻访民间壮医,记录那些“一根针、几根线” 就能治病的绝技。
“壮医药的研究工作离开了临床就没有意义。”1985年,黄瑾明率领团队,主持创立了全国首个壮医医疗机构——广西中医学院壮医门诊部,黄瑾明亲任门诊部主任,将流传在民间的壮医正式引入了国家单位。
然而更艰难的挑战来了,壮医门诊部“无经费、无人员、无场地”。黄瑾明咬着牙,把当时学校门口的“知青米粉店”收回来,刷墙改造成诊室;又拉来班秀文等名医义务坐诊,同时从民间抽调4名壮医“以师带徒”。“当时的壮医没行医资格,我们就派医生跟着,既合规又能学技术。”
一开始,壮医门诊的病人寥寥无几。还常常有人问黄瑾明:你的壮医门诊是看什么病的?转机出现在一场红眼病疫情中。1985年,南宁红眼病肆虐,药店眼药水售罄,黄瑾明想起他的同学,柳州市柳江县龙玉乾家族祖传的“药线点灸疗法”——用泡过药的线点灼穴位。他带着团队试治,患者点灸后眼泪直流,像“给眼睛洗澡”,很快痊愈。事后,他们又收集125例病例资料整理总结写成论文,壮医门诊从此“一炮而红”,病人从寥寥几人增至每天三五百人。
一招鲜:让民间壮医技法“有据可依”
壮医药线点灸的成功,让黄瑾明意识到:“民间技法要站得住脚,必须过科学关。”
他专程到柳州住了一个月,去回访龙玉乾用壮医药线点灸治疗过的患者,确认疗效。1985年,黄瑾明率领团队,在广西中医学院开设《壮医药线点灸疗法》课程,他自己亲自授课。年复一年,黄瑾明全身心地投入钻研壮医。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和团队也取得了一个个亮眼的成绩:1995年,黄瑾明主持完成了广西中医药大学和壮医领域首个国家自然基金项目“壮医药线点灸治疗脾虚证作用规律及疗效原理的研究”。
▲黄瑾明为患者诊病 。医院供图
“不是所有针灸都要‘酸麻胀’。”在研究壮医针灸时,黄瑾明另辟蹊径。他从1985年武鸣县马头乡元龙坡出土的西周壮族金属针具中找到历史依据,结合民间疗法,带领团队耗时多年出版了《中国壮医针灸学》,首次将壮医针灸理论化,创立“天阴阳针法”。该针法最大特点:进针时无痛,进针后患者会感到全身温热,冷气从手脚排出,“在享受中治病”。慕名前来的病人一波接着一波,其中不乏儿童病友。
如今,这套技法成了壮医的“金字招牌”。在门诊,20多张病床常年满员,每月接诊量让人惊叹。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肿瘤术后调理等疑难病症,用“壮医药线点灸+针灸+壮药”综合治疗,疗效明显。一位64岁的老人,咳嗽数月,CT检查发现肺部有占位性病变。患者找到了黄瑾明,经三个月治疗后复查,肺部病灶不见了。患者夸赞黄瑾明:“妙手回春”。
一生守:让壮医薪火“有继可传”
“壮医要传承下去,得有自己的辨证体系。”2025年8月16日,在接受南国早报记者采访时,黄瑾明感慨说道。在他的桌上,放着即将出版的《壮医学谷道病辨证论治》,这是他构建的“三道两路”理论体系。壮医认为,人体“谷道、水道、气道”与“龙路、火路”(类似经络)是生命活动的核心,疾病皆因这“三道两路”失调。他要像张仲景的六经辨证、叶天士的卫气营血辨证那样,为壮医搭建完整的诊疗框架。
这份坚守,早已融入传承的脉络。全国20余个二级传承工作站里,黄瑾明的200多位拜师弟子正带着当地学员实践着黄氏壮医学术思想;广西中医药大学的“壮医瑾明班”,上百名学生正系统学习他的理论;他编写的《奇难杂症食疗方》等著作,让壮医食疗走进寻常百姓家。
如今,88岁的黄瑾明仍保持着“工作节奏”:每周出诊,带教弟子,修改书稿。有人问他累不累,他总是笑着说:“治病是造福人类,哪会累?”
在他看来,壮医从米粉店走到高校课堂,从民间经验变成学科理论,不是终点——“只要还有人需要,我就继续做下去。”
这位与壮医相守一甲子的老者,用行动诠释着“大医精诚”:让民族医药的火种,在岁月中越烧越旺。
编辑 谭奕
责编 潘雯瑜
审核 张若凡